兄弟,您有没有发现?在一个城市呆久了,久到年逾半百,就成了一个念旧的人。总喜欢在这个城市老旧的厂矿、街巷、流连、徘徊。仿佛能看见过往,能看见荣枯,能看见过去的繁华和兴衰。那些都是与我们的生命一体的,都是有根有叶有枝杈的,都是有花开,有果实,有种子的。
鹤岗、矿山、煤,就都是我们生命中的标签。
从轻慢,无关痛痒。到重视,息息相关。
仿佛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和我紧密相连,我们无形中成为一体,成为牵绊。
总想多了解他,多阅读他,多接近他。于是,我随鹤岗光影之约摄影群去岭北矿机修厂拍摄机修车床和打铁花。
说起岭北矿机修厂,得先从岭北露天煤矿说起。1958年大跃进时,人们在小石头河流经的沼泽地挖草甸子准备炼油,挖出了煤。经过勘探,煤储量达3900万吨。因煤层较浅,适合露天开采,就有了鹤岗八大矿中唯一的露天煤矿。随之也就有了维护修理矿山机械和制造零配件的工厂。我们来的南机修厂是1977年建设,1979年从北工厂搬迁过来的,已经走过了四十五个春夏秋冬。
我走进车间,感觉就像走进了矿山机械博物馆。机床像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,饱经风霜,背负着生活的沉重,却依然充满力量。
工人们默默无闻,恪尽职守,矿山的工作千锤百炼,他们还矿山精益求精的技艺。他们是最优秀的技术工人,车钳铆电焊各显神通。铸造、浇灌、铁铆、车床、钻眼。生产机加电铲,钻眼机,蒸汽机车,井下和矿内大型配件,只要煤炭还在生产,他们就在。
企业最好的时候机修厂有三百多人,改革开放后进入市场经济有二百多人,如今有三十多名技术工人,经历了分流、转岗、退休,经历了时代所赋予的一切坎坷和重生。
他们是最听话的一代人,是最努力的一代人,是最勤奋的一代人,亲历国家从贫穷到繁荣的转变。也是最辛苦最有奉献精神的一代人……
你去过北京798工业艺术园区么?岭北矿机修厂——机加车间和铁铆车间空旷的厂房叫我遐想!他们多像时间遗留下的艺术品,在四季的盘捏下古意盎然。阳光还像从前一样暖,车间井然有序,机器经过时间的腐蚀有了斑驳的姿态,却更有味道,像耐磨损的老物件,不用刻意经营,就放在那里,任铁屑灰尘侵染,自成丰韵。
墙角暖气边的灰撂子,经过经年以后,有了筋骨的模样。网丝如细麻,有了内容。
靠边的大扫帚已经很久没用了,一个大车间有五、六个人埋头工作。机器声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你来我往,许多人被摁在时间的那头。许多人隐遁,被锈迹混淆。岁月成就一个又一个硬汉,老去或新生,都是矿山人。
新技术工人越来越少,依然维持旧况。
车间的机床像木讷的老实人,不言沧桑,只闷头运转。
机器边的木条凳还能看出最初的颜色,我坐上去环顾四周,想象当年的人来人往。
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早就做姥姥了,年轻小伙也已经退休,玩起了相机,当年岗位练兵,技术考核都是得过第一名的。车间嬉笑怒骂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,转瞬突然就沉寂了。
每一段记忆都是有动态、有生命、有灵魂的。
每一件物品都是文物。配件架、铁砧子、电缆线、火钳子、零散配件,德国产的大机械……
烘炉如生命之火依然闪耀,烧红的铁器在空气锤下火星四溅。
辊压机力大无穷,威武无敌。
那时的工装也很时尚,劳动服堪比后来流行的牛仔服,海军杉蓝白相间,有蓝天白云般的美。工厂园区就像花园一样,总有各种各样的花适时开放。时髦的姑娘和小伙眉来眼去……
矿山就像四世同堂的一个大家庭,儿女成才后有的离开,有的接力。回头看还挺有趣。
祖辈数着光阴在暖阳下翻晒着大干快上的前半生,絮絮叨叨讲给风。
我在邻家哥哥那里听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。
矿山如一个运转的大罗盘,他在运输开电力车八年,矿调度八年,地采区多年,2003年矿破产转到振兴煤矿,2004年退休,在矿山工作了一辈子,哪里需要去哪里。而他的好友李哥在岭北矿机修厂铆焊车间一干就是一辈子。我有个姐姐八十年代技工校毕业后分到岭北矿机修厂,响应号召,提前五年退休。
不管是提前退休,到站退休,还是回聘,都是看矿山需要,到该退休的时候就退了,许多矿山人都是这样的。一切从大局出发,小家服从大家,大家服从国家。
鹤岗国家矿山公园里,总能看见他们退休后休闲的身影。干了一辈子,热爱了一辈子,把矿山兄弟记挂了一辈子。
就连退休后晒太阳也是约了兄弟的,有些是生死过命的交情,有些是患难之交。师傅如父子,兄弟如手足。做了一辈子矿工的人,对这片土地情深似海。
徒弟怀念师傅的时候总会烫一壶老酒,半盏沉重,半盏欢愉,念叨兄弟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,眼里有光。
伤痛、快乐、落寞、期许、无悔……
矿山像个有故事的老宅,有讲不完的故事!
有时细想想,矿山的今天,就是这些无名英雄铸就的,他们的身影还在!矿山群雕像就是他们永恒的标志。他们是用青春和力量书写了矿山史,书写了鹤岗的历史。想当年威风凛凛,大战红五月时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的歌声响彻云霄,他们是人间的普罗米修斯,是盗火者,是矿山魂,充满浩荡之气。他们都是好汉,都是矿山的风流人物,都是矿山的英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