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70年代初,我参军来到驻守在长白山脚下的一支装甲兵部队。那时,全团分散驻扎在“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”的5条山沟里。新兵入营的路上,我们听到山谷深处飘来嘹亮的军号声,顿时热血沸腾。孤陋寡闻的我,以为军号声就像生产队的大广播一样,是把军号对着缠有红布条的麦克风吹奏、通过大喇叭传出来的,声音那么标准,那么高亢。
我从小喜欢写写画画,在新兵连出了几期黑板报,受到团里好评。加之我在入伍时已是党员,新兵下连后被分到电影组。电影组的任务之一是放军号,那时我才明白,军号声是灌了唱片、由放映员在电唱机上放出来的。
对于大山里的部队来说,军号声就是钟表。起床、吃饭、熄灯,上课、集合、训练,各有不同的号声。起床号比较舒缓,因为战友们还在睡梦中,要轻轻地叫醒;紧急集合号短促有力,召唤部队快速集结;熄灯号不急不躁,伴随战友安心入眠。
扩音机和电唱机就摆在电影组的宿舍里。因为我是新兵,为了让我尽快熟悉部队情况,也为了锻炼我,放军号的任务落在我的肩上。
清晨,闹钟“丁零零”的声音响起,我立刻翻身下床,先把扩音机打开预热,接着换衣服、整理内务、打扫卫生。眼看快到6点,我把军号唱片放入电唱机转盘,把长臂唱针准确定位到“起床号”位置。唱片上纹路细密,每种号之间间距很小。所以每次我都特别小心,生怕唱针滑偏,错放成别的号声。
6点整,悠扬的起床号响起,在山谷中萦绕。全团各点位的战友们迅速起床,10分钟后,伴着出操号集合出操。“提高警惕,保卫祖国”“团结紧张,严肃活泼”……沾满晨露的山谷间,传出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和整齐划一的跑步声,营区顿时充满活力。
7点30分,开饭号响起来。官兵集合整队,唱着歌走向饭堂。用餐期间,我通常会放《边疆的泉水清又纯》《骏马奔驰保边疆》《我为伟大祖国站岗》等歌曲,当作就餐时的“背景音乐”。
8点整,上课号响起。官兵们开始工作、训练。午饭号、下午上课号……一天中我要放十余次军号。
放号这项工作看起来简单,但也有考验人的时候。有一次赶上新电影发行,军影站为了让更多的部队尽早看到,就排好顺序“串片”演。轮到我们团时,电影放完已近半夜。我连夜把电影胶片送到十几公里外的火车站,回来时又困又累,睡眼惺忪间定好闹钟,倒头便睡。
第二天早晨,闹铃声响起,我急匆匆起身,放响起床号。号音还在空中飘荡,就有电话打进来。我心里一惊:今天放号也没晚,谁来电话?是不是有紧急情况?我赶忙抓起电话,就听团长在话筒另一端怒吼:“才几点你就放号!”我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,盯着表盘仔细一看,糟了,提前了整整1个小时。之后我更加认真仔细,再没出过差池。
放号的日子里,我对闹铃声特别敏感。每天清晨“丁零零”的声音一响,我的心就突突直跳。多年后,偶尔从报纸上看到被闹钟惊醒对身体的种种影响,我不禁淡然一笑。当时,我哪里懂这些?况且就算知道,也全然不会在乎。选择当兵,就选择了奉献,坚守自己的战位,不讲任何条件。
激情燃烧的岁月渐渐远去,但军号声却在记忆中愈发清晰。无论是20多年的军旅生涯,还是转业后到地方工作,那嘹亮的声音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,激励我不断前行。